家乡过年,历来是要做年糕的。亲友上门拜年,主人家煎一碗香甜软糯的年糕招待他们,是比较正式隆重的礼节。
离开家乡几十年,犹记得过年时一家人做年糕的情景。除夕前两三天家家户户开始泡米-磨粉-做年糕。首先是泡米,将占比为对半开或四六分的糯米和粳米混合后装在一个大桶里,加适量的水,浸泡一个对时;接下来将泡发后的米磨成粉,带水磨粉需要两人,一人推石磨,一人往石磨里添米和水。推石磨是一项力气活,通常是家里成年大人的事。有时小孩好奇觉得好玩,也想推,刚开始还能推动,可磨杆晃晃悠悠不稳定,石磨转得也是一突一突不连贯。磨了几圈再也推不动了,发现推石磨远没有想象中的好玩,于是找个借口溜之大吉。添米则是一项技术活,看似轻松,实则要求高。首先手要灵活,不至于被磨把撞到或将米洒在磨盘上;
其次注意力要集中,大概多久添一次米、每次水和米的量及占比也讲究。米加多了,磨出来的粉不细腻;水盛多了,磨出来的粉太稀;水少了,磨变重,推磨的人吃力推不动。从磨槽里出来的水米粉汩汩流进一个大木盆里,磨完后静置一段时间,米粉沉在下面,水在上面,待水变清,在水面上铺上一块大麻纱布,在布上倒一些草木灰,草木灰湿透时,年糕粉的水也收得差不多了。
然后就是做年糕了。做年糕是一项热闹、有趣、团结协作的活动,需要的人手多。一人负责添柴火,一人负责捞年糕,其他人负责做年糕。做年糕的人站在盛年糕粉的大木盆周围,抓适量的粉在手心里搓成圆团、压扁,丢进一大锅沸水里,煮些时候,待年糕浮出水面稍等一会,就捞出来倒在一个大篾盘里,再一个个铺开。事实上最先捞出的年糕来不及倒在大篾盘里,就被孩子们迫不及待倒进碗里,加些糖,先尝为快。大部分年糕是用来招待亲戚朋友的。亲友来了,盛一碗年糕倒进锅里,将两面煎成金黄,洒上白砂糖,盖上锅盖再闷一会,外焦里嫩、香甜软糯。主人陪着亲友,边吃边聊,喜庆开心。
如今这场景已稀少。随着改革开放,家乡外出谋生发展的人越来越多,留在家里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,家里磨粉做年糕越来越少了。娘家人做年糕只留在久远的记忆里,好在婆家所在村,过年做年糕的传统还一直保持着。
和过去一样,大部分家里都是煮年糕。婆婆因为家里人手不够,只能蒸年糕:将一大桶粉倒在隔水的锅里蒸熟,冷却后将整个年糕大饼倒扣在大篾盘里,待一两天稍硬朗后切成长条状,要招待客人时拿一条切成薄块,煎成金黄香脆。和叔婶聊起,婆婆已是过古稀之年的人了,年糕就不要做了。叔婶告诉我们,婆婆是看我们喜欢吃,所以还坚持着。事实上婆婆的年糕好看还好吃。泡米时她会加一种叫黄珠子的植物萃取的颜料,做出来的年糕是一种淡淡的黄色,让人看了很有食欲;还会放适量的食用碱,让年糕有一股淡淡的碱香,我就特别喜欢这味道。婆婆的年糕不仅用来招待亲戚、给我们带到上海,还送不少亲友,我们娘家人就吃过不少她做的年糕。
婆家的一户邻居,一直有卖年糕的习惯。春节前后十几天,他家忙着做年糕拿到镇上去卖,听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。我们去拜年,他们一定要煎一盆年糕招待我们,如果我们实在不吃,他家就会包上一些让我们带回家。这个春节,没见邻居担着年糕从我们家门前过,就问起婆婆。婆婆说,邻居年纪大了,身体不好了,做不动了。
家乡的年糕都是煎着吃的,每每和婆婆说起,沪上是炒着或煮着吃,婆婆总是惊讶且有些不屑地说:那有什么好吃的。
从来家乡连着胃。腊肉、火焙鱼、还有这年糕,是永远忘不掉的乡愁啊! 可照目前趋势,若干年后家乡人还会做年糕吗? 我们回去还能吃到家乡人手工做的年糕吗?